善战者无赫赫之功

我偏爱那些没有名字的创造。

药铺里不畅销的阿莫西林，河道旁沉默百年的青石堤，课本定理下方那行“科学家们发现”的脚注——这些事物身上附着着一种令人安然的幸福。真正的守护从不需要被仰望，它只在呼吸间存在，像晨雾浸润土壤，像母亲掖好被角。

历史上记载着太多力挽狂澜的故事。救时宰相在朝堂上疾呼，神医在瘟疫中施针，将军在城墙上浴血。可我总想，若时代需要英雄的嘶吼才能延续，那嘶吼的回音里，该藏着多少本可避免的破碎。青蒿素是苦口良药，但更甜的是从未感染疟疾的童年；阿莫西林是白色奇迹，但更奇妙的是一生不曾需要吞服它的身体。

我渐渐懂得欣赏那些被遗忘的姓名。

这或许就是文明的静好——当最精妙的智慧不再需要署名，当最深刻的慈悲不必被立碑纪念。我们看到田埂间纵横的水渠，却不必打听设计者的生平；我们享用市政厅里透明的手续，却不必歌颂开创者的英明。

一个理想的社会，大概就是这般：没有需要焚香跪拜的圣人，也没有值得载入史册的鏖战。只有寻常巷陌里，孩童放学时的笑闹声；只有春秋更替时，老人收成后直起的腰身。

诗人或许会歌颂第一场春风，但人们真正热爱的，是整个春天。

不希望自己是那阵被记载的“春风”，而是希望自己成为促成春天到来的、那些复杂而精妙的大气环流规则中的一环。当春暖花开，万物生长时，没有人会去计算和铭记是哪一缕具体的气流导致了这一切。大家只是活在春天里。

无数块铺路石，砌入人类前进的大道，然后欣然看着后世的人们踏过它，奔向远方，甚至不再感觉到这块石头的独特存在——因为道路本就该如此平整。

暮色里，茉莉花正悄然绽放。没有谁知道第一株茉莉何时被栽下。

但这香气，已经弥漫了整整一个黄昏。

我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口琴，也不知道是谁谱写的《茉莉花》，但是现在，它正在被吹奏着。田埂间的人们听到了，他们知道，该回家了。